第116章 情非得已[1/2页]
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:[妙书坊]https://m.miaoshufangla.com最快更新!无广告!
[]
https://www.biqugej.com/
深宫半夜,有一声轻咳。
在蒲团上合衣打盹的谭香惊醒过来。她拧拧自己麻木的脸,跑到床栏边。
皇帝翻个身,背对着她。谭香静待片刻,蹑手蹑脚再退到原位。
偌大宫殿晚上冷,但谭香找不到多余衣服御寒。她只能拉下半张纱帘,打个结披在肩背之上。
因皇帝病情隐秘,正借着闭关之名将养。谭香权当御前宫女,伺候病人已是三天三夜。御医中仅有位老态龙钟的太医来看过。谭香旁观蔡述和老太医絮语,觉得他们之间极为熟捻。
老太医嘱咐谭香要安静,绝不能让皇帝梦靥。凡药食饮水,都由哑巴老宦官送来。
蔡述等第二夜过了,便照常还府。反正皇帝闭关时,一切本来就由内阁来处理。
他临走前,谭香问“我几时可回东宫?”
蔡述反问道“哪里更要紧?”
天底下,自然是皇帝最要紧。谭香没奈何,只好尽心服侍皇帝,希望他早点病愈。
这时,皇帝又清咳了一声,谭香再步回到床前。
皇帝看了她一,谭香唤道“万岁?”
皇帝似乎才认出她,将一双枯瘦白皙的手伸出被子“朕还当是只披纱的刺猬精——原来是你。”
谭香跪下道“万岁恕罪。妾这就脱下来。”
皇帝面上严肃,话带了笑音“罢了。这扯来扯去,成何体统?”
谭香心想我这么个身份来伺候您,本来是不成体统。
皇帝似看透她的心思“你是否盼望回孩子们那边?”
谭香垂头“那……还是万岁要紧。”
皇帝望着自己那双手道“朕已没事了——自己知道。只不过还是走错了,虽是九重至尊,毕竟□□凡胎。既然信缘,便该认命。不应去修炼神仙求所谓的长生。当年蔡贵妃在此地问朕能否释怀过去心系天下,让她倾听朕的心事。朕知道以她的脾气,是想太久了才开口,问也只会问一次。朕直言回答已经迟了。今晚记起来……那时还是不算迟的,现在倒是真迟了……”
谭香忍不住“不迟不迟。万岁,人要真有心,永远不迟吧。”
皇帝叹息“迟了。儿子都交予别人教养,不像朕。如今为江山盘算万年之计,终究……”
谭香琢磨,这是对宝宝不太满意呢?
她连忙道“宝宝还嘛。将来长大了兴许像万岁?他聪明,心大,对您有孝心!”
皇帝兀自叹息“你哪里知道……?”
谭香大胆宽慰“那不像也行吧!反正不是每对父子像。我儿子苏密行事就不怎么像他爹。”
皇帝道“蔡述父子类似,因此当得贤明相国。”
谭香忍不住插嘴“那不是好事。妾身从民间来,从没听到谁夸他们父子哩。”
皇帝淡淡一哂,不再话。谭香等皇帝睡着,才捂嘴打个呵欠,坐到蒲团上盘腿。
她再醒过来,还是有人推他。她睁开,看到范忠站在面前。
数日不见,范忠苍老了许多。
“范爷爷?”
范忠以手噤声,请谭香到殿外话。
谭香原原本本讲了皇帝病况,急切问“爷爷如何还宫了?老太太的身体怎么样?”
范忠“我虽在宫外,宫内消息自有途径。至于老妻的身体……是一天天的拖吧……毕竟人在宫中,身子不是自己的。万岁之事先于家人,这是你我的本分。”
谭香泫然。
范忠“天亮你便回到东宫去。你的功劳万岁自会记得,但是万万不可漏口风。”
天亮时,谭香便被一顶软轿送回东宫。
孩子们见了谭香,欢欣鼓舞,可其他人全都面色张皇。
宝宝跺脚“葛大娘你家去了。可总得一声才过得去吧……连苏密都不管了?”
苏密委委屈屈,咬着谭香耳朵“娘,你去哪了?”
谭香不敢多,答应赔给他们俩一人一辆掌中木轮车。
她合十“怪我不周到。你们这两日下学了不用做功课,好不好?”
孩子们听了自然一百个好。
葛大娘道“薛师傅倒还好,只怕状元师傅严。今日是薛师傅家祭,他已告了假。”
谭香道“我自去和沈大哥讲。”
她趁着孩子们追逐,替他们整理荷包,宝宝荷包里有只死蜥蜴,风干的肉渣,还有一块碎瓷片。苏密荷包里收有个先帝万寿节特制的金币,半块李廷圭制墨,还有一张书中刻的花鸟图。
她察觉葛大娘在旁神情闪烁,忙问“大娘,我不在时还有波折?”
葛大娘凑耳“昨日凡是与侯贵亲厚些太监包括管他的郑公公,全被带走了。深夜里司礼监的人来传话是因他们侍候不恭,一律杖杀。再有效尤者,将夷灭亲族。太瘆人了,才几天……这么多人没了……我整宿没睡着,好在你回来……不然我这身子骨不知还能撑到几时……我怎么从蔡府里来了这地方啊……”
谭香颤抖,她瞧孩子,挺起身板道“大娘不怕。有我呢。”
正话间,梅子捧着朱盘,径直穿过院落高声“圣旨到。”
谭香领着一众人跪接,梅子念道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东宫保姆谭香,敏给(ji)克勤,朴直忠厚。即日起,谭香可参六尚事。钦此。”
谭香听了发愣,她连“六尚”都不全,倒是怎么个“参”法?
她匍匐道“谭香接旨,谢主隆恩。”
葛大娘扯了谭香袖子,提醒她给梅子送蔡府备好的礼物荷包。
谭香心不甘情不愿的拿了个,在树荫下丢给梅子。愤愤不平想此人倒置身局外,白丢了许多性命。
梅子收了“谢了。咱俩好不容易过了这一劫,以后可得互相照应着。我俩不必互相喜欢,只都想活得久些活得好些,是不是?虽我比你大几岁,但喊你谭姐姐我一点都不嫌弃。咱宫里几十年没有女官可以过问‘六尚了,姐姐你有了这头衔,哪怕拿根鸡毛,大伙都得当是令箭……谁都知道你得到圣眷啦。”
谭香拢着袖子,柳眉倒竖“呸,你休胡!”
梅子笑嘻嘻“哟,你还不高兴?好,再透露给你个消息,才刚我听见万岁教范公公拟旨,升蔡阁老当太子少傅了。”
谭香并不关心。她闻到梅子光洁脸上香膏味,突然想到了当年六合县中那位衙内……
梅子乍舌“你不明白?嗯,东宫稳如磐石乃国中好事啊。”
谭香恨不得立刻赶这人出去,似笑非笑道“咱们好一对奴才,白眉赤甚么太子位?你再,我告诉万岁去!”
梅子被唬了一跳,拱手连“姐姐饶我”,落荒而逃。
宝宝跑过来问谭香“香妈,你何时变成了那人的姐姐了?”
谭香叹了口气“我不知道。不过宫里像他那样人大约是很多的。”她蹲下身子,拉着宝宝手,“你当个太子,第一要懂得孝顺。对万岁身边伺候的人……无论哪个,都得尊重。”
宝宝点点头。谭香叉腰站在树下许久,终于长出口气,拉起宝宝手往书房去了。
来奇怪,这天沈凝教授时显得心事重重,只教孩子们温旧书。
做师傅的如此,当学生自然乐得偷懒。上完了课,谭香叫葛大娘带着孩子们去吃点心。
她看沈凝尚坐在那里整理笔砚心不在焉,不禁问他“沈大哥,你有心事?”
她环顾四周,目光所及之处,宫女太监即刻缩头隐身,见她像见了鬼符。
平日里虽沈凝常来往东宫,但谭香还是首次能和他这样话。
沈凝瞅她“谭香,你前两天真回家了么?我叫娘子去看过你—你并不在家。”
谭香摇头,她指自己心口,两手一摊,再指自己嘴,摇头。
沈凝苦笑“我懂,不问了。只苏韧不在京中,你我都少了可商量的人,所以不独你为难吧。”
谭香听了苏韧名,皱了鼻子,半认真“那我们合力把苏韧早点弄回来吧!”
沈凝道“我也是这个主意。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,前便有两件事。你离了几日,想必不知道履霜社和锦衣卫衙门闹起来了吧。”
谭香隐约晓得,履霜社是进士才子们的文会,苏韧曾赴过会。但是锦衣卫,她想到宝翔……
她“吓,这一文一武的八竿子也打不着吧。”
沈凝“不然。履霜社欲在京都的‘东篱下酒楼开秋蟹宴,为从江南回来的杨学士压惊。结果当天锦衣卫的人先占了场子,是他们早定好这天吃蟹聚会。有喝醉了的锦衣卫与社友一言不合扭打起来。双方闹到顺天府衙,肇事者全数扣押。成国公蓝辛和翰林院掌院全到顺天府理论,虽然人都放还,可履霜社非要争个曲直,定要锦衣卫道歉。锦衣卫的意思是开门的酒楼谁都可以包。所以此事京里沸沸扬扬,儒林的朋友们大不平。”
谭香感慨道“我的天,这帮人太空了!咱们乡下稻田里河帮里,一串串蟹可好吃。京里蟹卖到那天价,还能变成蟠桃宴美味不成?既是为了作诗,本来对花吃吃蟹当然开心。可若没得吃,读书人换个地方喝杯清茶,诗还不是照做?锦衣卫那些家伙喝高了—哪怕太上老君他都敢打,何必对面顶?如今人都放了,两边本不是一路,偏要谁对谁错累不?即便万岁谕旨要锦衣卫道歉,他们还是面服心不服。要我,大家退一步。怪也怪那‘东篱下的掌柜,双方闹腾时该把他拉来好好问问。咱们乡下一家受得两家聘的滑头多了,看他到底有没有耍花活?”
沈凝听她发鸿论,挑了眉毛,像是甚为惊奇。
他面容渐渐缓和,“要都如你这般,世间哪里还有风波?只是群情激愤时,谁还能问清。大伙气不过要联名上书,我推辞不开。锦衣卫在江南被拆台还不知收敛,是该敲打的时候了。”
谭香寻思敲打锦衣卫,对履霜社的众人有何好处呢?
她一直认为苏韧与沈凝是好朋友,因此郑重劝“沈大哥,你是状元,万岁看重你。他们上书若拉上你,你便当了出头鸟儿。阿墨常你老实。老实人不生是非,但躲不来。如今好比两孩吵嘴,你因为认识一家就帮这家,可万岁为江南心烦,刚消停下来,再为那几只蟹闹得堵心?不像话!你要便直接对万岁。那些见不着万岁的,才会联名上书,你夹在里头算甚么?非但帮不了,只有教万岁更生气罢了。”
沈凝听得入神,脸上有丝笑“谭香,你的话有理,还挺得苏韧真传。只他话裹着一层层棉,你上来便是一棒槌!”
谭香将孩子功课叠好“我跟你一样老实人。只委屈了阿墨那玲珑心,当年和我配成了双。”
沈凝道“若是让苏韧来,他怎会是委屈?只是你身在东宫之中,要多珍重。我娘子近来常念叨你……”
“多谢你娘子,赶明儿我去看她和姑娘。你方才有两件烦心……?”
沈凝犹豫片刻,强作精神道“那倒不是大事。十天之后乃先帝冥诞,万岁遣了正副使去遏陵。我当副使,正的乃是蔡述。”
谭香想了想“去啊!他还能生吃了你?……一起去拜先帝,你担心啥?”
沈凝答“我不擅应酬。蔡述与我实在是南辕北辙。当年先岳父和蔡文献倒有往来。然而经过那么多事,老一辈全不在了。何况家父生前因为江南大案牵涉到我,便和蔡家疏远起来,‘志不同道不合……”
谭香本不想这茬,但正逢机会,她实了“你们‘志不同道不合么?未必啊。沈大哥,你是太子师傅,他是太子舅舅。你们不都是为了保护好太子么?连带我都是一条道上的人。无论喜欢不喜欢,只是大家都有一样在意的事罢了。蔡述要你违背良心或对国家不好,你自然不能顺他。但宝宝转长大了,所以你们两个至少和和气气,孩子才能安心。不是么?”
沈凝侧脸沉思,未置可否。
谭香将心比心,想沈蔡二位均出生在豪门,自然随心所欲。
要让沈凝和蔡述从容相处真是不易。如果换作苏韧,凡事便要顺畅多了。
她虽在宫中历劫,却不想让苏韧担心。哪晓得丈夫在江南为官,也是险象环生。
话那夜苏韧难得醉一回。次日起来头昏脑胀,只得用凉水洗脸,处理了一堆应天府公务。
他心想喝酒误事,以后即便应酬,岂可贪杯?
朦胧中,他记得有什么尚未妥帖,但忙起来又忘了。
苏韧对别人随机应变,而对自己—一丝一毫均要在掌握之中,容不得出错。
所以他更为自责,暗悔了几日。再参加府内的宴席,他均滴酒不沾,只让门子在他面前的酒壶里装好清水充个场面。
到了第四天,他正和方川坐谈应天府的水利。厨下按照苏韧吩咐,从简做了顿午餐。
桌上是长鱼面,糟鹅掌,玫瑰饼,金橙茶。
苏韧吃着,想起从前和方川在吏部对吃咸菜的日子,恍如隔世。
只听方川笑道“哎,各地堤坝年年修,每回都夸耀三十年计甚至百年计,可长江照旧常泛滥!怪江龙王不守规矩?实则人祸居多。”
苏韧“三十年的顶不了十年。百年计的,至多二十年。倒不是缺钱,是一层隔着一层,到最后全都是不齐全的活。偏年景不好,北方风沙南方水患,不知再过一千年,此世上能不能再住人。”
方川放下筷子道“大人还能想到一千年?再过一两百年,和我们这样人都全无关系。人只能看子看孙,再后来管不着了。”
苏韧微笑而已。
第116章 情非得已[1/2页]
『加入书签,方便阅读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