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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 与君远·秦枕危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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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;只有他被留下了。

    只有他。

    秦枕危不甘地想。

    故沈镜是绝不愿、也不该躺在漆黑的棺材中的。秦枕危将他带到这片洒满阳光的山谷,浅浅地埋在了地下,于是沈镜的身下、身上缀满了白色的落梅。

    这样,太阳俯瞰时,月色垂眸时,风将携带着光从带着花香的缝隙中穿过,落在沈镜模糊不清、却也许带着微笑的面庞上;秦枕危还将在两旁植满白梅,出于私心,也许还会有零星几株傍枝而生的牡丹。

    在这般馥郁而雅致的景色中沉眠,是他唯一能送给沈镜的惊喜。

    也许启帝正是想到了这点,才强忍着怒气,容许秦枕危在送葬的最后关头冲出来,将沈镜带离的吧。

    只是他手拙,后来某一日不心焚了山林,山下那些零零散散的人家,许是见到了了出去。后来秦枕危在此处看见的那些未被风扫尽的灰烬,便是这么来的。

    “陛下与你,想必也有许多话想。找到这里后的前几月,他隔几日便派我出京,或是挑个没三五天便不能松了心神歇下的琐事丢给我,自己却偷偷地出宫来。除却见你,也无处可去。

    你从前便是太过事事谋定无微不察,从不正着驳他的意,把他养成这么个兴之所至即来即往的性子。陛下唯一又尊又慕的人便是你,于是你初走的那段时间,他疯得很,那些在暗地里嘴碎、或是言语中略有冒犯的人,统统被一言处死——还总是冒出‘既然鉴之去了,你们又何必在这世上苟活这等傻话来,实在是任性的很。

    ……若你还在,准是要拦下,再拉他去御书房好好道道。我这才知道,原来你们君相之间,竟是你爱惜他的羽翼,拘着他那暴烈又无处索冀的顽心,引他一步一步走上康庄大道。

    陛下对先帝没什么父子之情,想必是都应在了你的身上,也怪你表现得太稳重太天衣无缝,才让他把大了不过十岁的你视做父亲依赖,以至于忘了你的心也是肉长的,也会被人情和死意击倒。

    直到今天,悔不当初。

    他朝大臣们肆意宣泄怒气,或许正盼着你能像往日那样站在他身前,只是无人响应,他也不愿再改。林寒深或许是劝得动的,他与你关系不一般,虽然差了年纪去,也能算你的半个学生,可他竟也是纵容陛下的这等态度的,即便料事如你,肯定是没能猜准的。

    到后来实在是人心惶惶,林寒深才进御书房劝了又劝,早朝的氛围才稍稍回暖——至于我?呵。他人的死活,与我的干系,还没有这一捧夏菊来的深厚。

    听闻陛下在后宫,也是事不尽如人意。皇后那去的少了,对各个妃子却是雨露均沾,可我看他宠幸的多是在朝野有根系的,自己喜好的便见不着了。他一月要有七八日宿在自己的寝殿里,对情爱一事,像是彻底死了心。

    我知道你虽然厌弃秦家,但对皇后,心中无恨也无喜,因着陛下与妹,却有几分照拂。昔日与三殿下同辈的皇子们,都在当年谢皇后盛宠的阴影下长大,陛下能找到一个真心喜爱之人,属实不易。

    你往日是存了撮合的心思,想让皇后放下出身世家名门的傲气,与陛下各退一步,好解了嫌隙。但你这不管不顾地一走,陛下每每见了皇后,总能想起秦家、想起你、想起时隔十三年的两场大火来,落刺难忍,鲠在心头。

    于是他们俩,一个仍是高高在上的中宫皇后,一个还是心思莫测的天下之主,往后,也怕是不会再改换的了。

    我看的明白,却也不想掺和进去——我又不是你,不是帝师,不是陛下垂首恭听的长辈,既没有做引路人的资质,也没有操这份心的气力。

    再者,我对皇后,对秦家,甚至对陛下,终归是……有些怨气在的吧。往日你为陛下为大局忍过的许多事,受过的许多痛,你可以顾自大方不甚在意,我也可以怀恨在心耿耿于怀。

    太气了,是吧?

    你走了这许多年,我更加清楚地明白了——我和皇后是不一样的。我永远也做不来父亲期盼的、参天大树下努力延伸根系的枝苗,甚至想随着路过的一缕风跑得远远地,皇后却能应他所许,做得极好。……并不是女子非得依附丈夫的感情才能生存,只是皇后一日日地叫命妇姐们进宫去,一日日地听心思难猜的各宫妃子来向她请安,她从此只能生长在后宫的天空下,却连枕边挽臂的男人也无法吐露真心。

    她曾经,也许有过,得到这个爱着她的男人真心的机会。她不比我们阴阳两隔,她本应比任何人都接近世俗所谓的幸福的……终究是秦家毁了她。

    如果这就是她被家族擅自决定的追求,如果这就是她连自己也不知晓的毕生所愿,那她的这一生,难免让我也感到悲哀——”

    到这儿,秦枕危顿了一下,目光游移,似乎能穿透浅浅的地表,与酣睡的沈镜相触。

    他自嘲地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即使我们也是一样,被世俗捆绑着前行。有时候我真羡慕谢七啊,谢家倾覆,亦敲碎了他身上的枷锁。他天性视羁绊如凡尘,拿得痛,放得释然。所谓福祸相依,到了他心里总能转作余生所幸,不可谓不是他那豁达性子的功劳。”

    “——算了,你视家人为责任,素来不爱听这些话,我也不扫你的兴。要你还会挂念的人,林寒深也能算一个吧。

    你之于林寒深,不啻杜太傅之于你,虽无拜师之礼,而论起尽心尽力,那些所谓慈师想必也会心生愧疚。你总是这样事事周全,就连觅死也要等到万事俱备的时机,将朝中大半的势力都留给了他,若他再立不住,只能称一句‘无能了。

    林寒深处置公务很像你,深谙平衡之道,不因为自己的寒门出身偏颇太过,对属官心有体谅,却不会放纵他们懒闲终日。哦,心狠手辣却是半点也没学去——前些日子戎狄在今岁上贡的国书上耍了点不入流的把戏,供奉少了整整三百万两银,可没让他少唉声叹气。

    他的性子有着优柔寡断的一部分,总想着如何思虑周全,不知世上的有些事情没有两全之道,必定有舍才能有得。这一点不像你,更不像陛下,不知道是如何来的。

    后来我领着陛下私军将西归的使者尽数斩首,只放了一个人回去报信,戎狄国主便心急火燎地将‘不慎被劫的岁供送到了。

    不过后来我想他受着你的荫庇、陛下的偏私,身前却没有什么需要仰视的敌人,如此中正平和,不失为一件幸事。他不曾受过崖底埋伏的明枪暗箭,不曾遇过孤浪掀船的急流险滩,守候你留下的这片沃土,绰绰有余。

    我有时也会想,你若生得再晚一些,你若未曾受过这世上的许多磋磨,是否也会长成这番不事谋计而光风霁月的模样,有人君的信赖、长辈的照拂、职下的敬畏,简简单单地行人臣之夙愿,不必搅合进那些暗不见底的漩涡里去。只是这么念着,我又觉得林寒深某些固执的做法值得嘉许,不知不觉间,也会多照顾一点。”

    沈镜又是否在林寒深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,那个不事雕琢、纯粹而热烈的、年少的自己呢?秦枕危想。

    如此来,沈镜将自己塑成一壁坚不可摧的铁墙,并在决定好的道路上一去不回首,可对真正中意的人,也许是处处关怀的。

    唯一最狠、最没有转圜余地的一刀,却是那般果决地给了自己。

    “至于我,”秦枕危沉默半晌,哑着嗓子道,“我的一切,都再好不过。前些年任兵部尚书时,我还有几分忙碌;而今领了闲职,一下子便清闲下来,得了空去做那些爱顽之事。

    你是不知道,去年仲冬,春华楼新推了一位头魁,上元那日我去赏她的初舞,如花初绽,如月敛眉,可是美极。绞尽脑汁给她作了三首曲词,后来找了京城的大家作曲,而今已成了风月美谈,是上青楼必点的了。

    玉京秋的书又出了好几场新的,有关于你,我去捧了多少场,也砸了很多场。

    你看,一死了之,就是你也得被装进故事里受人褒贬,我却能听着茶楼老板唯唯诺诺的奉承,仰天大笑出门去。活着才能不被世间欺侮,活着才能笑到最后,你到底是没看明白。

    你万不可妄想我失了你,便成日忧思心重,不可明艳。世上哪来那么多失去一个人,便活不成死不就的傻子?我与褚乐言的联系一直都没有断过,虽然早过了慕艾的年纪,可看着嘴上无毛的子追情问爱,也颇有一番意趣。

    还是今年的上元节,我看武家子向流穆馆的叶笙公子示爱,买了京城大半的花灯,把南馆围得严严实实;又做了九百九十盏青色孔明灯一齐放飞,那场面惊心动魄,只是无缘于你。可惜到最后,那清倌是答应了,武家族长却是断不会同意嫡子把一个男人正儿八经娶进家门来的。武清枫也是硬气,干脆和他老子打起擂台来,最近京城里就这事闹得沸沸扬扬,我看足了故事,实在是满意的很。

    后来我听人,武清枫想到放孔明灯这招,还是学得你十八年前给我放的那一场河灯,可把我整笑了。这样拙劣的模仿,也能将那清倌求到手,可知那人见过的世面实在是太。你给我做的花灯,一木一纸,都是亲手做的,可不把他花钱买来的贬进泥里去?”

    秦枕危轻笑出声。

    “其余的便是听曲,赏花,访美人……好不活。想来你也不想在地底下,对京城的姑娘们如数家珍,我便不跟你多了。”

    他从架着花的车上取出一壶君山银针,用手捂着,温度刚刚好。

    “喏,今年新贡的官茶,我知道你喜欢,特意从陛下那要了三斤。下温度正好,你莫要牛饮,我会一点点匀给你的。”

    这么着,秦枕危从兜里取出一个丝绸包裹的杯来,不过二指宽,仅容得下一口茶。他将温热的茶水倒在迎风摇曳的梅树前,再一杯一杯地续好,期间并不话,只有簌簌的风声从身边静谧地、温柔地穿过,仿佛一只手,轻轻的擦过他的眉。

    一瓣落在周边的夏菊花瓣被卷起来,扑至他前。那一瞬,秦枕危透过淡金色的帷幕,瞥见远方的山坡上,一身白衣的沈镜笼在夕阳里,静静地负手上山去。

    越行越高,越行越远。

    然而只是一眨,那花瓣无力地垂落,金色光晕中如同幻影的人,便就此不见。

    他嗫嚅着,终是没按捺住从心底直逼角的酸楚。

    “沈镜。”

    他仰倒着落在地上,被松软的泥土轻柔地拥抱。

    “你个大骗子。”

第92章 与君远·秦枕危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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