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四章 罪孽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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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时候。

    晚上6点半，卫鸿铭正坐在疗养院的病房里，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机，可是里面演的什么他好像全然不知，木讷的表情像张面具，看不到任何生命力，反而是顺着嘴角流下来的一串串口水证明他还活着。

    第一次见到卫鸿铭这个样子的时候，卫青出于怜悯立刻放下了怨恨，平静之后他才意识到心里的伤疤，尤其是历经多年都无法平复的痕迹是抹不掉的，即使他很想原谅卫鸿铭，可内心还是纠结的，所以一直没来也不愿意来探望父亲。再次见面，卫青心中的怨恨又像新草一样重新滋生了，他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老天的安排，让原先风流倜傥、谈笑风生、人过中年还能博得少女芳心的卫鸿铭变得衰老、邋遢、呆傻，在迟暮之年被家人抛弃，永远困在没有记忆的黑洞里，惩罚他两次抛妻弃子，或者还有别的，和霍亮亮有关的罪孽。

    卫青站在门口注视着卫鸿铭，等到心情平复之后才走进去，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旁，握住他的右手略显勉强地叫了声“爸”。

    过了好一会儿，迟钝的卫鸿铭终于有了反应，他转过头冲着卫青翘了下嘴角，然后继续盯着电视机看。

    卫青缓缓地说：“爸！我知道你可能认不出我的模样了，但你要记住，我是你儿子。”说到儿子的同时，卫青用力握了一下卫鸿铭的手，用这种刺激作为关键词语的提示，强化他的感知。

    卫鸿铭似乎领会了卫青的意图，跟着重复了一声，“儿子。”

    卫青继续道：“对，儿子。小时候你就是这么叫我的。记得有段时间，就是我上小学之前，妈妈经常出差，大部分时间就只有你和我，你说咱们是无敌父子组合，就算妈妈不在也能过得快快乐乐的，其实我知道你是怕我想妈妈。”卫青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，在他的记忆中那段时间就是最美好的，上学之后父亲变得越来越忙，几乎很少再陪他疯玩了。顿了一下，他接着说：“那段时间你变着花样让我高兴，每天带我下饭馆，咱家附近的饭店差不多都吃遍了。然后你教我画画，可惜我没遗传你的基因，始终入不了门，为这事儿我老是觉得对不起你。”

    卫鸿铭眼角的皱纹变得更深，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，表示他也觉得那是一段幸福的记忆。

    “你给我讲故事，陪我玩游戏。”卫青又用力握了一下卫鸿铭的手，卫鸿铭立刻重复道：“游戏！”卫青问：“玩的什么你还记得吗？”等了片刻见卫鸿铭不答，卫青继续道：“一有空你就带我到学校的操场上踢足球，但玩的最多的还是打仗和警察抓小偷。”卫鸿铭在卫青的提示下重复道：“抓小偷。”卫青接着说：“有一年冬天，那时我六岁……”

    卫青把案发当晚的情景详细地描述了一遍，每到关键之处就用力握一下卫鸿铭的手，接着又重复了两遍，引导他把这些关键点串在一起，形成完整的记忆。然后问：“你认识那个大男孩吗？”卫青发现卫鸿铭的嘴巴动了一下，同时感觉自己的手被抓得紧紧的，他知道有希望了，连忙追问道：“他就是个畜生，对不对？”

    卫鸿铭转脸看着卫青，潮湿的眼眶中充满了怒火，脸上的肌肉是僵硬的，嘴巴也闭得紧紧的，片刻之后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：“儿子！”

    听到这两个字，卫青感觉像被电击了一样眩晕，他希望卫鸿铭是在叫自己，也想理解成父亲因为语言障碍无意识地说了这两字，但理智告诉他不是。卫青见过卫鸿铭脸上这种表情，一次是他的娇妻不堪骚扰最终流产，他在暴怒之下准备揍自己的时候；还有一次就是他骂霍亮亮畜生的时候。同样的气恼，同样充满怒火和哀伤的眼神，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失望。卫青恍惚了，更觉得不安，他想到了卫思铭，不久前才出现的哥哥，但他的样子和记忆中那个大男孩完全不同，也和杨雪对霍亮亮的描述差距很大，另外杨雪还说霍亮亮跟自己长得很像，难道父亲还有一个儿子？虽然已经想到卫鸿铭和霍亮亮之间有着密不可宣的关系，但这个结果还是令卫青感到震惊，甚至抵触，连破解谜团后该有的兴奋刚一露头就被淹没了，可他并不觉得意外。卫鸿铭是个多情的人，也深得女人的欢心，完全就是楚留香处处留情，卫思铭的出现让卫青觉得再多出几个兄弟姐妹也不稀奇。可是他还是不敢相信，也没法接受。他用颤抖的声音毫无底气地问：“你是在叫我吗？”

    卫鸿铭转回头对着电视机说：“我的儿子都是畜生，畜生……”他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词，像山谷里的回声越来越小，很快就消失了，他的脸上也恢复了呆滞的表情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    卫青放开父亲的手，默默地注视着他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他感到悲哀，但不是为自己，是替霍亮亮。先被亲兄弟诬陷，又得不到父亲的信任，等于被全世界抛弃了，霍亮亮当时到底有多绝望根本无法想象。同时，卫青觉得自己的罪孽更加深重了，如果说卫鸿铭的滥情播下了仇恨的种子，那么他就是给那颗种子施肥浇水的人，让它生根发芽、枝繁叶茂，最终结出了恶果。他觉得自己比卫鸿铭更可恶，真希望有人能对他的罪行宣判，哪怕后半生被监禁也好过内疚着苟且。他很清楚这个过错永远也无法弥补，所以决定不再找霍亮亮了，他不想再次出卖自己的兄弟。

    卫青站起身走到门口，回头又看了一眼卫鸿铭，此时他觉得他才是幸福的。他也想象他一样忘掉一切，便可以心安理得地苟活于世，傻傻地享受清静，但是想忘掉的永远都忘不掉。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疗养院——这个他再也不会来的地方。

    当得知霍亮亮受伤的前因后果，卫青没想到自己毁掉的不光是亲哥哥的前途，还有人生，更加深重的罪恶感像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，令他窒息、痛苦、无力，进而失去知觉，可意识却越发清晰，在放弃挣扎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变得很轻，轻到没有重量，轻到可以逃离沉重的躯壳升华成一个无拘无束的灵魂，这一刻他觉得无比的轻松。可是，那双扼住咽喉的大手就在这一刻突然松开了，卫青顿时感觉自己重若千斤，已经解脱的灵魂又被硬生生地拽了回去，继续承受最痛苦的煎熬，是啊，这么深重的罪孽岂能如此轻松地摆脱！！

    然而，更让卫青纠结的是他必须做出选择。他相信杨雪，霍亮亮无疑是个罪大恶极的凶徒，但也是他最对不起的人，大义灭亲就要再一次出卖亲哥哥，他于心不忍。但如果为了偿还孽债缄口不言就会有更多的人受害，他同样不能心安。卫青不想选择，也没法选择，此时他希望杨雪是个酷吏，把能用的酷刑全数用上，不断给他施压，让他没有机会，也没有精力去权衡，像叛徒一样给自己找个可以出卖灵魂的理由。

第七十四章 罪孽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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