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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 大酺·秦枕危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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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——不肯承认,我从没忘记你,你也从没放下我。”

    秦枕危坐起来,扯开松松垮垮碍事的冠带,双手捂住,也挡住前面那个独自离开、分外潇洒的背影。

    沈镜总在这些事上倔强且固执得令人心酸。

    无关他人,他会始终如一地在自己所认定的道路上走向尽头。

    ……哪怕是踽踽独行。

    

    他想起五年前的冬至。

    继新帝登基出了承王叛乱这一事后,朝野诸臣对接踵而来的冬至祭天大典分外心,唯恐闪失之下,便被雷厉风行的丞相大人贬去京外。

    父亲已经连着三日晚归,不曾与家人共用晚膳了。即使是踩着子时末堪堪回府的秦枕危,都能从下人们零星几句交谈中,琢磨出府中有深夜访客。

    除却礼部尚书的职务外,秦家族长的身份也注定了秦闫在新年号下的第一场冬至中不落平凡,连带着大哥秦翊也忙碌得很,是近年关来少有的。

    不过,这一切的一切,都与白丁秦二少爷没有丝毫关系。

    他借着街上的人潮甩去了身后亦步亦趋的府丁,独自一人悠然自得地上了临街的二楼。

    从这里,可以就近望到不远处的天坛,礼部官员们神色紧张整肃、办事却有条不紊的状况。

    有个面貌年轻的侍卫官一紧张,将焚祭稿的火盆摔在了地上,他身侧的同僚转过头去低声吩咐了几句,一个系着红绸的金盆又被人紧急送了过来。

    秦枕危的中很便看不见他人了。

    沈相的风格是,凡事无需亲力亲为,但必事不容错,在他手下讨饭吃的下属官,想必都深谙此道。

    而丞相甫一临场,京城禁军围着停下的马车列队分开,枪戟一挥,隔开了外面熙熙攘攘、伸长了脖子想要一见的人群。

    那些自远而近的、喜庆的歆礼与爆竹声渐渐消弭,只余下低低的交谈声与鞋履擦过青石台阶的声音窸窣作响。

    百官近乎静默地等待着年轻的丞相大人到来。

    沈镜垂首查阅着礼部司做好的金签是否有误,并不回应官员们拘谨而恭敬的行礼。所到之处,或青、或红的官服倒伏一片,看上去竟隐隐有些像郊外随风摇摆的春日花枝。

    黑服蓝冠的丞相步履一顿。

    祭坛周边的清扫工作,从半月前已经开始,其中也包括了排查京城流动人口与冬至当日,围观祭天大典百姓的教导一事。

    因此,祭坛边上本不该有如此衣不蔽体、蓬头垢面的破落儿。仪礼中,将之视作祭神不敬之错,为大不敬,也与君王力图表现国家之强盛的愿望相悖。

    隔着一条长街,秦枕危无法听清沈镜对匆匆赶来的主事官员了什么,只远远地看见禁军中分出两个红盔轻甲的侍卫,上前去,将那个蜷在角落尚未苏醒的流浪儿架起,带离衣冠整齐的人群。

    冬至的天,实在是冷极了,只是一张口,便吐出白气丛丛。主事官员惶恐的神色与话语,与沈镜盯着街道尽头难以捉摸的神情,一同模糊在冬日的朝霞中。

    待浅浅一层白雾散尽,他看见了沈镜脸上仿佛无动于衷的神情,眉角低垂,带着丝丝倦怠感,视线落在虚空里,平淡而无情。

    宛若话本中无欲无求的天外之仙。

    

    “你看他这个人,当上丞相,就大变了模样。”

    当时,秦枕危倚着二楼的阑干对着空无一人的旁侧道。

    “我原来以为,就算人都是会变的,可只要我守得够久,便能抗住世间所有的剥蚀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可若他也变成了这副模样,我还有什么可以等在原地的呢。”

    不过是指间流沙。

    仓皇一低头,才发觉手中已消逝得干干净净。

    倘若他没记错的话,星微不是沈府的家生子,而是沈镜同他上雷观寺祈福时,从寺庙旁带回来的无家可归的孤儿。

    那不是冬至,却是另一个寒冷的冬天。

    年仅九岁的沈少爷将脖颈埋在雪白的狐裘皮子里,冻得指尖青红。他求了许久,才央得沈大人与沈夫人的准可,与秦府的二少爷一同上郊外的山去。

    年幼的沈少爷有着用不完的热心肠,荷包里富裕的碎银子,因这一路频繁的下车与施与迅速地干瘪下去,只在秦枕危不满的盯视下留了必要的余钱。

    秦枕危看他脱去羊羔指套后,冷瑟在袖子里的双手,终于是没忍住,抱着肩不冷不热地嘲讽道

    “自作自受。”

    沈镜弯下身,温柔地摸了摸其中带头的大孩子的脑袋,轻声细语地了些什么。等那群沿山路乞讨的孩子都登上后边的马车,在车厢的暖气里兴奋地挥手道谢时,这才无奈地安抚气呼呼的伙伴

    “起码把他们载回城隍庙里吧。京里的富贵人家施了棉衣和米粥在那,总比在山郊里四处游荡着乞讨强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好了还要去集市上买彩灯!还有香糕!”秦枕危控诉道,“京城里的乞丐,赶也赶不完,每过一个年就会长出一茬,永远在府宅门口徘徊着讨剩菜剩饭吃。你这样一个一个笨笨地救,根本就是做无用功。”

    为了这些人,占用他们俩在市集上转的时间,根本就不划算!

    “是,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受苦之人,个人所为,不过微末。”

    沈镜拿没有摸过乞儿的另一只手,踮起脚来圈住秦枕危的脖子,和他额头碰额头,略带圆润的脸浮现浅浅的笑意。

    “你就当我图个心安吧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可秦枕危后来才知晓,那个被禁军架走的破落儿,被两个面相凶恶的禁军侍卫按着换上了整洁的棉衣,这才被准许战战兢兢地回到满面喜气的欢庆的人群中去。

    这件事,还是他身边的厮,近来无意中唠叨给他听的。

    “欸?京城里的乞丐在当今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,全部由户部的人带走安置籍贯了。因为要祭天嘛,街道都整洁了不少。”

    “只是后几年陆陆续续地又有流民入京吧……真烦啊,像苍蝇似的围在后厨的门那不肯走。”

    于沈镜而言,成长,不过让他一颗炙热的心包裹上冷淡的外衣,好不那么轻易地,被外人的软刀子割伤。

    秦枕危本该是最清楚这点的人。

    可就连他也是个被表象所蒙骗的肤浅之人,因此沈镜那固执己为的作风,才如早春匆匆撒下的草籽,一发而不可收拾。

    ——沈镜从不在乎他人光中的界定与否。

    ——因为他的道路,从一开始便已经定下,简单而狭窄,只容得下一人通过。与有没有人理解,有没有人分担,毫无关联。

    这才是秦枕危近日来,最大的痛楚。

    因为他已经和沈镜擦身而过了。

    无法动摇。无法挽回。

    无法追及。

    

    可是——

    那转而离开的步伐顿住了。

    秦枕危毫无形象地蹲着朝上看,就见沈镜不知什么时候折返回他身旁,迟疑了一下,还是蹲下身子,把手靠在他背上拍了拍。

    “别哭了。”

    他翻出一方手帕,轻轻拭去角肆无忌惮的、连秦枕危也不知道何时向下奔流的泪水,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啊,枕危。”

    秦枕危呆呆地看着他折返的身影,突然感觉蒙了更大的冤屈,不管不顾地扑到他身上,恶狠狠地按住沈镜瘦削的肩骨,瞪他道

    “你凭什么——嗝。”

    他噎了声。

    “都多大的人了,倘若在寻常人家,也该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,——怎么还像以前那样任性?上来就是比谁的嗓音大吗?这我可从来没赢过你。”

    沈镜也蹲下来,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,然后才拉他起来。

    “这是在别人府上啊,你这样,准给长公主看了笑话去。”沈镜对他道。

    “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,谁要管啊……”

    他声嘟囔着,紧紧交握的手却不愿意放开。

    ……太好了。

    不管沈镜因为什么,才蓦地心软下来。

    这一次,他绝对不会再被丢下了。

第50章 大酺·秦枕危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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